魏彦烈（空也静）诗集《草原情歌》朗读（68--90页）
朗读：崔廷洁
背景音乐：巫娜古筝《天路》
68重读天问
不问宇宙苍生
不问天也不问地
世界有太多解不开的疙瘩
说不清的迷
我只在意与我有关的
比如枝头开的花
坐在石墩上的阴凉
碗里盛满的月光
堆积在后院乱七八糟的记忆
如果有人会在梦里出现
就温一壶稠酒
不说宇宙苍生
不说天也不说地
东拉西扯谈些无聊的事
69端午，想起屈原
被竹叶一层层裹紧
再一层层打开
糯米与蜜枣
甜了一个节日
读不懂《离骚》《天问》
只知道汨罗江千年的浪花
洗不净灵魂的冤屈
我虽然深爱着这个世界
也珍爱着生命
却只能用几行直白的诗句
道出生活的苦衷
70父亲的肩膀
是北塬一亩三分旱地
收割了麦子
种上玉米
太阳爬上脊背
汗珠从胸前滚落
黑夜与白昼装满的水桶
压弯了一条扁担
藤条编成的背筐
漏掉了多少童年的时光
麻袋里塞满
一年到头的日子
一辈子扛着一座山
跌跌撞撞
卸不下
越来越沉的命
71门
注定要么开
要么关
就像人的一生
要么走出来
要么走进去
这么简简单单
听乡情跟着木轴转动
门缝
夹断来来回回的梦
一辈子
除了进与出
没想别的
72牛粪
她不停地弯腰
一块一块地捡起
晾在门前空出的草地上
这个看上去有点苍老
衣着邋遢的女人
靠着土胚垒成低矮的院墙
拨动手里的念珠
目光一遍一遍地打量
甚至幻想着
一群歇息的牛羊
一片退壳的米粒
一地珠宝
阳光下多么安静
黄昏升起的炊烟
把一个冬天
烧得暖暖的
73草原上的花朵
也许只需一声哨音
这些熟睡的士兵
便会从思乡的梦里仓惶爬起
粉红的、紫蓝的、洁白的
没有几十年的功底
风的巧手调不出这多彩的颜色
一簇簇、一堆一堆的
像一群互不相识的人
围坐在一起，喝着小洒
说些闲话，像一不小心
撒落一地的珠宝
像阳光捏碎星星的残片
小的那样可爱
像跟在老牛身后
撅着屁股蹦来蹦去的牛犊
像溪水边光着身子
嬉戏打闹的童年
让路过的脚步不停回头
74朝拜
他将身体折弯
像一把拉紧的弓
稍不留神
射出的箭
插进我的胸膛
看不见一丝血
一阵一阵地痛
来自留在体肉的残片
让我一次次想起
多年前布拉达宫的黄昏
那位老人眼里
点亮的油灯
75野牦牛
一块黑色的石头
沿着山坡滚落
总是卸不下
内心装满成吨的力量
阳光把一双角
打磨成弯曲的剑
锋利地刺进
岁月深处
就像曾经见过的康巴汉子
背驮着草原的辽阔
圈养不住的野性
把一座连着一座的大山
走成甩不开的家
76雨过当卡寺
一场雨刚过
寺院像一件袈裟
晾在山坡
夕阳顺着瓦片
缓缓滑落
惊飞了一只麻雀
风把几片叶子
吹起
仿佛有经文走动的声音
打破黄昏的寂静
擦肩而过的老和尚
只留下越走越远的背影
漫过来的夜色
找不见一条
返回的路
77从身体里叫出另一个我
从身体里叫出另一个我
与镜子里那个我截然不同
就像一枚硬币的正面与背面
像两个从未谋面的陌生人
一个蹲在暗处
一个坐在明处
一个眼里充满对另一个的厌倦与憎恨
一个脸上留着另一个的抓痕
两个我用不同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
打量着每时每刻发生的事
一个满腹牢骚
一个苟且偷生
一个跟着命运行走
一个逆着时光跌跌撞撞
一个附着一个的灵魂
一个在另一个梦里偶尔出现
78只想做一条鱼
六月的青海湖
再也盛不下一个春天的潮涨
漫过一座座山
漫过一片片草原
在一望无际的绿色里
放肆地打滚
那个从未见过的藏家女子
坐在黄昏
把一首歌谣一遍一遍
搓洗
我只想做一条鱼
逆着时光
在深不可测的梦里
慢慢靠岸
79一个遥不可及的词
一个跟着我一起长大
被我叫了数不清次数的父亲
突然就觉得遥不可及
就像故乡的小路上来来回回
一声被老牛拉着的吆喝
就像蹲靠着门前的槐树
跟着一袋接着一袋的旱烟
冒出一阵又一阵咳嗽
就像混在后院一堆柴禾里
一把生锈的铁犁
就像药锅里熬了多年的哮喘
挂在墙头谁也想不起的一把镰刀
就像披着一片月光
被十月的寒风吹走的身影
我最后一声哭喊还站在村口
弯弯曲曲的南塬路上没有回头
80落在六月的雪
落在六月的雪
就像桃树枝头的一场艳遇
来得突然
去得也突然
弯腰拾不起
满地风言风语
留下记忆里那顶白色的帽子
歪戴在大山的头上
阳光揭开淤结的伤疤
相思嫩草一样疯长
一头老牛
忘记了黄昏
低头
将一段往事越啃越短
81藏家女人
日子就像贴在墙上的课程表
总是从凌晨三四点爬起
把做了半截的梦
搁在捂热的被窝
唱着一首古老的歌谣
让牦牛的乳汁从指间流出
抓起一把湿乎乎的牛粪
就像小时候玩泥巴
三几下就拍成盘子似的饼
背负沉重的水桶
蹒跚在羊肠小道上
让阳光把身体一点点折弯
双手紧握一根木柄
来来回回地捣动
羊皮袋里装满新鲜的酥油
晚归的羊群
驮着一缕月光入圈
炊烟升起糌粑的味道
枕着几声犬叫
把疲惫的身子伸向黎明
复制出昨天的模样
82挖虫草的女人
背上几口人的干粮
摸黑走出黎明的村庄
顺着记忆的雪线
把半跪的身体
缓慢移动
目光像伸出的鹰爪
在抬头看不到边的草原
捕捉一只走散的蚂蚁
眨眼间也可能错过
把一身的疲惫蹲向黄昏
一只沾满泥土的手
抓住牦牛鼓起的奶头
一点点挤出
生活的味道
83一个名叫卓玛的女子
我得老实交待
对这个名叫卓玛的女子
其实一无所知
只是躲过赛马节上窜动的目光
远远地瞅了一下
是那架老式的相机
抓拍了瞬间
从此被高原的风裁剪过的身影
像一棵山间的红柳
栽在我腾空的心头
枝枝叶叶伸向黄昏的冷清
寂寞的梦里时时翻出
放开胆子多看几眼
那微笑就像草原上的格桑花
越开越艳
弄得人眼花缭乱
84天就要黑下来
天就要黑下来
远处的雪山还亮着
晚归的牦牛挤在一起
说着闲话
或嚼着几句是非
并不顾虑我的闯入
只有这些牛犊
像乡下没有见过世面的孩子
惊恐地起身
一遍一遍地打量着
让我感觉到一段距离
已无法逾越
努力着
很难靠近走远的童年
一条缰绳拴不住
失去的往事
85玉树的早晨
最先起来的是结古寺
几下钟声
敲醒整个小镇的梦
牛羊走出低矮的栅栏
风身披袈裟
把几句听不懂的藏语
从经幡上抖落
路过的溪水
扣出刻在石头上的文字
看上去有点痴呆的老人
坐在帐外的草地上
右手摇动经筒
左手拨动念珠
今生与来世
在不知不觉中
又一次轮回
86热水沟
一股清泉
就像沉积在内心的寂寞
在看不见的深处
徘徊了多年
最终挣脱了黑暗的压迫
从石缝里挤出几滴泪
带着微弱的体温
以及心跳
陷入命运深挖的坑
谁也不清楚等了多久
无论怎么努力
都走不出一条弯曲的沟
87再提失眠
不只是身在异乡的人
才易患的毛病
就像雪莲、虫草、牦牛
只不过苍天舍给高原的特产
跟痛风、肺气肿一样
抓住分分秒秒不放
开往夜晚的列车
又一次失控
载满恐慌与担忧
从黄昏滑向每一个黎明
犹如鹰的利爪
紧抓一条不怀好意的毒蛇
盘旋在黑色天空
88秃鹫
煨桑的烽烟散尽
这群身穿黑衣的幽灵
像天上骤降的乌云
黑压压一片
大摇大摆地
晃动着笨重的身体
穿过诵经超度的人群
毫不顾忌地伸出
钩子般的利嘴
天葬台只不过是一张撑开的餐桌
一顿狼吞虎咽
也就一眨眼功夫
一个人的一生一世
干干净净
不留一丁点遗憾
89捡拾牛粪的老人
必须赶在雨来之前
让这些晾干的粪饼聚在一起
因此不停地弯腰
不停地挪动着苍老的身体
挪动着稍微一碰
就可能弄碎的命运
把拧干日子
以及积淀在内心的酸苦
毫不疲惫地朝向黄昏
缓慢地挪动
眼看天色就要暗下来
草原上隆起的黑冢
就像额头抠不掉的痣
空埋着一段时光
作者简介：空也静：原名魏彦烈，青海省作协会员。出版诗集《格桑花开》《草原情歌》《仰望昆仑》《风舞经幡》汉英双语《轮回》等多部。获昆仑文艺奖，唐蕃古道文学奖，诗歌春晚“全国十佳诗人”称号。诗观：快乐生活，安静写诗。
朗读：崔廷洁（秦女），西安人，非洲工作数年，主要诗歌作品：《回望乌江纤夫》《纳米比亚组诗》等。诗歌散见《山东诗歌》《北方诗歌》《长江诗歌》等刊物和网络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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