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r写过很多关于动物的纪录片。
卖萌取胜的。
旁白煽情的。
场面澎湃的。
但今天要说的这种,Sir第一次见——
《猎人们》Safari五个字形容:人狠话不多。画面狠。不铺垫,不躲闪,不煽情。平铺直叙的白描,不给你任何缓冲。狩猎、射杀、解剖。平静地展现杀戮,却让你上来就手脚发软——旁白沉默。全片没有一句第三人称叙述,和烘托环境的配乐。导演刻意抹去所有情感指向。任由画面的情绪发酵,麻痹你身体每一寸。记住一个名字。尤里西·塞德尔。纪录片导演,处女作《狗日子》斩获威尼斯电影节评审团大奖。后来的天堂三部曲,更是继克里斯多夫·奇士劳斯基《蓝白红三部曲》后唯一连续入选戛纳、威尼斯与柏林影展正式竞赛单元的系列电影。△天堂三部曲之《天堂:信仰》
这是他追求的风格——没有含情脉脉,舍弃娓娓道来,近乎冷漠地还原纪录片该有的真实,让你赤身裸体走上刑场,在镜头前接受审判。不是谁都受得了。尽管受电影节青睐,但他几部代表作在豆瓣仅7分出头。讨厌的人,觉得他过于沉闷、残酷、丑陋。丑吗?的确。但丑的是谁?不客气地说,我们越来越适应滤镜、加工、渲染过的梦境。王小波说:真实是无法醒来。那尤里西·塞德尔就给我们一个假装睡醒的机会。醒来你会发现,《猎人们》实际上只记录了一种动物。一种你意想不到的动物。杀戮的枪非洲的旷野上,有一群狩猎人。狩猎者们,有年轻男女,有中年夫妻。无一例外,他们的肤色和语言(德语),代表他们来自欧洲。影片从两个人的一问一答开始。表情慵懒,语气熟练。表演一次“报菜名”:-安氏林羚多少钱-欧-南非大羚羊呢-欧-黑斑羚-欧-红麋羚呢-欧熟悉吗?太熟悉不过了。我们分明涉猎更广呀——但与我们谋生的局促不同。看言谈举止,他们心态是优越的。打猎,真的只是为了糊口吗?为什么要狩猎?《猎人们》用了87分钟,回答这个问题。前半部,观众反复地见证这样的场景:猎人们蛰伏在原野上,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枪声。猎物往往不会原地倒下,会在惊慌中奔跑,直到丧失所有体力。猎人则寻迹追踪。追到之后呢?扛走?不专业了吧。专业猎人,第一步先为自己的猎物“化妆”。下巴垫一块石头,把它们的角和毛皮用水擦亮。确保它们以美美的姿态死掉。在这一切宛如流水线的操作中。Sir发现最有趣的事是——过程当中,虽然掌握着致命的武器,猎人并不总是信心满满。相反,他们看起来……很紧张。比无知无觉的猎物,他们更像是在等待死亡。男猎手提到“紧张”。它倒下了还是逃跑了这让我很激动它让我神经紧绷只有看着它死掉时我的紧张才能舒缓年长和年少的两个女猎人则在讨论要杀掉一头角马。目的是“重建年轻猎手的自信心”。这件事让你失去安全感所以我想让你杀一头角马让你恢复情绪也提升你的枪法帮你恢复自信对。他们不是被“紧张”折磨,而是享受紧张带来的刺激。人类比动物更强大。仅为了满足一种微不足道的情绪,就可以轻易抹杀另一种生命。但人类也比动物更脆弱。一个镜头就说明了这一点——被射杀的长颈鹿在原地无力挣扎。赶来的猎人则隔着几米观望着。猎物身受重创,他们却不敢轻易放下手中的枪。力量的矛盾对比之间,充满讽刺。正如狩猎活动的最后一步永远是——拍照。猎物被石块刻意垫高的头颅,精心设计的pose,反复调试的光线和镜头……一边是被谋杀的,一边是喜气洋洋的。尤里西·塞德尔实在太懂了。对于这一切,他不予置评,一并纳入镜头之中。但局外人一眼就能看穿,这场局内人标榜的“伟大冒险”。不过是一场以自怜和自恋为核心的畸形游戏。解剖的刀《猎人们》是冷血的。它从不会在暴露伤口前,伪善地挪开镜头。聚焦一匹刚倒下的猎物,新鲜到还有血水往外涌时冒出的气泡。聚焦垂死挣扎。长颈无助地扭动,但再也无力举起。看着让人万分痛苦,像是随时会折断。但狩猎再残酷,也比不过解剖的画面。(以下图片经过Sir的细心挑选,不会过分血腥,可以放心收看)纪录片过半,镜头从原野挪进室内。猎物们在这里接受最后的仪式。一匹斑马,精心拆解后变成两部分。悬挂的肉身。和顺滑斑斓的皮毛。墙边还搁着它一双蹄子,工整地被锯下来,像一对小木棍。一头长颈鹿。脑袋扭下来,颈部拿斧头砍开。但最令人生理不适的是开膛。一刀,脏器像充了气的气球一样膨胀。拨开,青色的肚肠花花往外流。血水,以Sir眼睛都追不上的速度浸染整个地下室。(放心,这里没有图)事毕,只剩一具泛白的肉体。生前它们是草原上灵动可爱的奇观。死后,跟我们在市场见到的猪肉、牛肉、羊肉没有区别。导演也懂,残忍过了,就变得煽情了。于是,他特意在屠宰过程穿插了一些对话。一男一女,一唱一和。闲谈时聊起野生动物的美味:一块大羚羊里脊肉12千克一整头母牛都凑不上12千克里脊肉……它的肉是天赐的天赐佳肴非常鲜嫩我跟你说你不能把它和牛相提并论明的与暗的。闲适的和苦痛的。消费的和被宰割的。此刻的对比,发酵出冷血之下的荒诞。但你以为就这样结束了?注意,解剖动物的工人,无一例外都是黑人。白人是草原上的猎手,优雅地一枪了结动物的生命。在他们休闲时,则轮到黑人替他们料理更肮脏繁重血腥的后事。同是狩猎。白人获得功劳,黑人获得苦劳。拍摄于纳米比亚,即德国前殖民地。《猎人们》揭露的食物链,并不只在人与自然之间。它塑造的,是一幅更大,也更残酷的社会性图景:物种有物种间的捕杀,种族也有种族间的压制。白人眼中,动物是猎物。黑人,似乎也可以驯服。感受一下他们谈及非洲工人的口吻:黑人比我们跑得快很多如果他们想跑在体育比赛时他们的肌肉纤维很不同这是真的横截面上每平方毫米多出百分之二十分横纹肌“肌肉纤维”、“横截面”、“横纹肌”……变态的细致,就像在谈论“大羚羊里脊肉”时一样。更具讽刺性的是采访的背景——猎人接受采访,背景挂满着战利品。黑人呢?他们自己,就是“战利品”——这些华美的标本不属于他们。真正属于他们的,是这种挂在简易板房墙上的破碎头骨。无声的画面,传递着刺耳的信号——人类,也是猎物,也是标本。从猎杀的枪到解剖的刀,《猎人们》的深度也更进一层——这场狩猎中。被剥夺的不只是动物的生命。也是人性自以为拥有的体面和尊严。辩白的嘴很违反纪录片常规地——《猎人们》只收录了一种声音。猎人们的声音。镜头前,他们为自己辩护。但妙就妙在,即使缺乏其他声音的冲撞和反驳。你仍能从这单一的声音里听出不言自明的讽刺和荒谬。有人从合法性的角度出发。认为自己是为了“发展中国家”好。如果狩猎是在可控制的情况进行的那它就是合法可行的特别是在一个发展中国家像这里人们靠狩猎赚钱——这是傲慢。有人从“生物学”角度出发。声称自己杀死动物,是给了对方“解脱”。这对它们来说其实是一种解脱-比如说年老的动物或者生病的动物或者…有利于他们的生存和繁殖——这是伪善。还有Sir都甘拜下风的……作为一个文字工作者,文字游戏竟然输给猎人。一边猎杀,一边嫌“猎杀”这个词不够好听。换成“捕获”,好像手上沾的血就能冲淡一点。我不用猎杀这个词我说捕获这个词好听些在我看来屠宰场干的事才是屠杀——这是自欺。当然,也有人连理由都懒得找。比如这片猎场的主人。在一个没有明令禁止猎杀野生动物的区域打猎,需要理由吗?我不需要为自己辩解我为什么要为自己辩解没有明文规定没有相关法律我有时会猎杀动物这需要什么解释猎人们也不永远是如此信誓旦旦。偶尔,他们也会流露出愧疚。往往来自女猎手,她们常感叹这些动物“太漂亮了”。确实漂亮。但它们的数量,已经很少很少了。在这些数字和尸体面前。猎人们的辩白显得如此空洞。但最“精彩”的一番辩白,出现在影片的最后。猎场的主人。他的态度好似突然发生度的大回转。从“我不需要辩解”,变成了“人类干脆毁灭”。我们的数量太多了这就是问题人类的存在即使我禁止某些具体的活动比如打猎或是林中慢跑也是无济于事的(人类)虽身处金字塔顶端但却轻如鸿毛如果我们消失了那或许对这个世界再好不过痛彻心扉的忏悔?细看这番话术,十分鸡贼。声称毁灭最好,实则以“人类共同体”的名义,把身上的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这种愤世嫉俗,又何尝不是另一种中二期的自伤自怜?《猎人们》不动声色,却把人性的层次拍得鞭辟入里。从猎杀,到解剖、辩白。从冷漠,到伪善、自怜。至此,《猎人们》已经超越了一部普通的动物纪录片。现在你知道了,如果说它真的记录了一种动物,那就是——人类自己。片名叫“猎人们”。只是对应“动物们”吗?“动物”一词,完全可以换成:贫困,弱小,病患……异类,少数族裔,性少数者……私欲,犯下的罪过,无人承担的责任……每一部动物纪录片最后,Sir都会告诉大家,要保护动物。但这一次,Sir更想说——请保护好自己。千万别让你。成为这样的“猎人”。本文图片来自网络
编辑助理:稀缺可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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